栾云平×秦霄贤 《薄荷》

一、

“您买票了会让您听相声的。”

“您要不想听可以出去。”

舞台上孙九香没过脑子就直怼了观众。

怼完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小孩儿，发现他蔫蔫的，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玩弄着桌上粉丝送的小摆件，心里难受极了。

自己的搭档，秦霄贤，他只是一个22岁的孩子，一个从小学习相声，非常热爱相声的单单纯纯的孩子，心里澄澈的像一片风平浪静的湖面，怎么会有网上所说的如此恶毒与狡诈。

“秦霄贤嘛，哪是真正喜欢相声，不过是富家子弟闲来无事来玩玩的。”

“就他这样，也不知道怎么能火了，不就只有一张脸吗，还没好看到哪儿去。”

……

这些狰狞的话语，像刀子一般狠狠插进孙九香的心里，小孩儿那么爱刷手机的人，又岂会不知。

如网上所说，是啊，如果可以，自己也希望璇儿还没火，就像原来一样，每天开开心心的说相声，下了班一起撸个串，蹦个迪。

那时他的脸上只有纯真和快乐。

可现在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与无奈。

一件件往事在脑海中铺展开来，终于，如定时炸弹到了点，孙九香爆发了，他把怒气与埋怨一股脑全部砸到那位观众身上。

“好！”

“九香好帅！”

底下粉丝的满堂喝彩让他昏了头脑，当下，他们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相反出了许久压抑着的这口气，舒服畅快了许多。

那边的秦霄贤张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从开始到现在，他都很懵。观众骂街，当面指责演员，这样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碰见，没有大舞台的磨练，小年轻也没有资本，他不知道如何控场，又如何开口。

正当思索时，就听到九香回怼观众。秦霄贤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当下脑子一片浑沌，也就任由去了，调整好状态慢慢开始说正经活儿。

二、

笑着，鞠躬，下台。

一下台仿佛换脸似的，秦霄贤立刻收起傻傻的微笑，眉头紧缩，喝了一口小龙递过来的冰水，浑身颤栗了一下，清醒了许多。

刚刚，刚刚在台上，是不是，是不是……

想到这，秦霄贤突然双瞳微瞪，坐姿都恭敬起来，缓缓起身拉拉旁边九香的褂袖，疙疙瘩瘩地小声说到：“哥，你，你说，我们，我们是不是犯班规了啊。”

九香其实下台后就猛地反应过来，奈何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话，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他心里一直发怵，头上都在冒冷汗，但看着面前小孩儿紧张害怕的神情，还是故作镇定地安慰他：“没事，璇儿，别怕，出了事儿也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乖啊。”

“不！哥，”秦霄贤声音陡然增大，把大家都吓人家了一跳，他环顾了一周，继而说到：“我们是搭档。”
轻轻的，却很坚定，短短五字中透出无限力量。

孙九香无奈地看着小孩儿认真的神情，宠溺地薅了一把他的头发。

自己的错，又怎么能牵连到小孩儿，何况怼观众本来也就是为了保护小孩儿啊，只是方式错了……

现在只能祈祷，祈祷台下的粉丝能有点眼力见儿，那位大爷能不计较，自己和璇儿能有好运气，千万别把视频流出去。

虽然错了该承担，但犯了班规，就另说了，他承认他害怕了……师父最忌讳的就是对衣食父母不敬……他不想……不想被逐出师门啊……

害怕了就只会想着如何逃避，如何隐藏，而非主动弥补。这好像是每个人都不能跳脱的思维盲线。

三、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视频终究是流出去了。

不知被同行盯上还是怎的，德云社最近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从张云雷，孟鹤堂，到周九良，尚九熙，只要是有点名气的角儿，无一不得幸免。

更何况秦霄贤在相声界已经挺出名了。

视频的流传度，观看的人数，所带来的巨大负面影响力，都是俩人不敢想的惊人数字。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肆无忌惮的谩骂，嘲讽，是带有明显引导风向的舆论趋势，是许多粉丝的脱粉回踩，是键盘侠没日没夜发布的恶意文章。

网络世界就是如此，对待公众人物，关于好的方面，人人都像被蒙上了眼，总选择视而不见；可关于坏的方面，即使是小细节，即使压根没有这回事儿，键盘侠也起劲的很。

师父说过，吃这碗饭就得受得了骂，这些也都算在你的工钱里头的。

道理秦霄贤也懂，可一个22岁的孩子，又怎么能不伤心难受呢。

四、

最重要的是，他，他，那个人，一定对自己失望了吧。

还记得他从八队来要自己时，自己有多么的惊喜。

还记得当时不自信自己的能力时，他给予自己最大的肯定。

“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以前的话，历历在目。

他到现在都没给自己打电话，也没发消息，一定是失望了吧……

可是连他都对自己失望了的话，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那是自己最爱的人，最相信的人啊……
终于，秦霄贤鼓起勇气，拨通了孟鹤堂的对话。

“喂，璇儿。”

手机里温暖的声音传出，依旧是往日呼喊他时的一声璇儿，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暖流涌上秦霄贤的身体，竟有点想哭。

情绪总是说来就来，不言而喻。

他的眼眶慢慢红了，被泪水充盈着，那模样，格外可怜惹人爱惜。

“璇儿？”

孟鹤堂半天没听到手机里传来小孩儿的回音，有些焦急。

再一声璇儿，终于击碎了秦霄贤所有伪装的坚强，是铠甲也终有软肋。

“啪嗒。”

一滴硕大的晶莹剔透的泪珠掉下，砸向了灰白色的地面。

越来越多滚烫的泪珠滴下，在那一处地面留下一摊泪渍，格外显眼。

“孟，孟哥。”

略带沙哑的哭腔断断续续的传来，听的孟鹤堂心里一紧，小孩儿一定是委屈难受坏了。

“璇儿别哭，别怕。”

“孟哥，对，对不起。”

“璇儿别怕，有孟哥在呢，昂。”

有孟哥在呢，有孟哥在呢，秦霄贤呢喃着，不断重复这句话，安心了不少。

慢慢擦干眼泪，深呼吸，等到自己平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

“孟哥，队长～”

“嗯？”

“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听到这句话，孟鹤堂愣了一下，失望么，是有点，可全是璇儿的错吗，也不是。

也，也不算失望吧，只是为他感到担心遗憾，这一笔在他的相声路上再也挥之不去了，也感到害怕，害怕自己最期待的小孩儿误入歧途。

俗话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嘛，前提是，自己对秦霄贤有充分的信任与期望。

所谓的失望也并不等同于放弃，只是希望对他有一个警醒作用，能成就更好的自己罢了。

孟鹤堂最是了解自家小孩儿，他这么问……一定又是拐进什么死胡同里了。
唉，孟鹤堂无奈地摇摇头。

“怎么会，你在孟哥心里一直是最棒的，即使现在，依然是，以后也一定会是。”顿了顿，温柔地开口。

秦霄贤听到这番话，瞬间有了底气。

不管怎么样，至少还有孟哥在嘛。孟哥还在，就等于这个世界还在。

不怕不怕啦。

“好～”小孩儿略带欣喜的声音传来。

孟鹤堂挂掉电话，打开窗户，望着眼前的鸟语花香，草木茵茵，相印成趣，心情愉快了不少。

他思索着什么，拿起手机盯了一会儿又放下，再次拿起，又再次放下。

最后一次，他缓缓吐了口气，拨通了师父的电话。

“师父，我是小孟儿，您在家里吗，我能来一趟吗。”

“哎哎，好的师父，我知道了。”

“不不，不用了，午饭我就不在您那儿吃了，下午要赶飞机，有个活动。”

“哎，好嘞师父，我这就过来。”

五、

孟鹤堂风尘仆仆地赶到师父家，整理好衣服，敲了下门。没有回应，继续敲门。

“哎，哎，小孟儿啊，怎么和平儿一样，来之前也不给师娘打个电话。”师娘拿着锅铲，笑呵呵地开了门。

孟鹤堂心里咯噔一下，栾哥来过了？那…不会处罚都降下来了吧。

孟鹤堂心里七上八下，一边想着对策，一边也不忘回话。

“哎，师娘，我给师父打电话了，我找他有点事～”

“哎好，德纲在二楼书房呢，你上去找他吧。”

“好～”

不知是为了秦霄贤的事太过心急担忧还是最近专场遍地，舟车劳顿，心神不宁，又或是听闻总队长先他一步来过，孟鹤堂脑子一热，横冲直撞地跑进书房。

师父正在慢悠悠地研着墨，旁边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上午写的书法，形态各异，但都美观极了。

“师父～”

听见声响，他微皱眉头，扶扶眼镜框，抬眼扫了一下孟鹤堂，没有说话。

师父，师父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冷着自己。难道是我刚刚哪儿做的不对了。

孟鹤堂早年跟着干爹应酬，察言观色这一套学的可厉害，机灵得很，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了。

刚刚，刚刚自己上楼，是跑着上来的，是不是声响太大了？也不会啊，门是关着的，我记得师父书房隔音效果挺好的啊。

门……噢！坏事儿了。自己刚刚没敲门就进来了，这可是大不敬。

孟鹤堂猛地反应过来，赶紧出门，轻轻地关上，恭敬地敲了三下门，一重二轻，规矩得很，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里面的郭德纲看着孟鹤堂一系列举动，放下墨，宠溺地笑了笑。自己这个小徒弟啊，当真是机灵得很，可怎么每次一遇上别人的事，就总是变笨了呢。

太善良，有时候反而会牵连自己。

凡事总想着别人，或许会陷入泥泞。

通透的人，总会更加压抑难受。

唉。

可善良的人知道这些后果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善良。

……

郭德纲没有让孟鹤堂进来，也该给小徒弟点教训，长长记性。

孟鹤堂知道师父有意不理睬，也没再接着敲门，往后跨了一小步，毕恭毕敬地站好，脑子里倒是一刻不停地思索着待会儿怎么给璇儿求饶。

半晌，郭德纲写完今日准备的最后一张宣纸，清洗好毛笔，收拾好工具，终于对着门喊了一句：“进来吧小孟儿。”

“师父～我错了。”孟鹤堂推门进来，低着头乖巧地说道。

“我的儿，吃一堑长一智，记住教训就好。”郭德纲语重心长地说。

“徒儿记住了～”

“行嘞行嘞，你否给我整这套，”郭德纲看着小徒弟撒娇，故作嫌弃道。

“孩子，为了秦霄贤来的吧？”

“是，师父，璇儿他……”

“你栾哥上午来过一趟了。”郭德纲打断他的话，幽幽飘来一句。

孟鹤堂闻言直挺挺地生跪了下去，膝盖砸在褐色的地板上，碰撞出一声巨响。

他疼得小脸一皱，又赶忙恢复得像没事人似的。

“师父，秦霄贤是七队队员，而我是七队队长，他做错了事，主要责任在我，您，您罚我吧。”

“哼。”郭德纲一声冷笑。

“怎么，少爷还想替他受罚呀，您能受什么呀，还嫌最近不够忙是吧。”郭德纲陡然提高音量，声音厚重，极具威严。

“师父，我，我都可以的，您停我场也行，禁演也行，再不然……”孟鹤堂一着急就慌不择言。

郭德纲被气的猛地站起来，拿起桌上的镇尺用力一拍，道：“再不然你还要怎么样，退出德云社？不说相声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了。”

“不不不，不是，师父，小孟儿不敢。”孟鹤堂听到退出德云社，不说相声了，吓了一大跳，内心深处传来的恐惧蔓延了整个身体。

没有德云社，没有相声，他孟鹤堂算个屁，就是个废物。

“孟鹤堂啊孟鹤堂，怎么一遇上秦霄贤的事你那股机灵劲儿就全没了呢。”

是啊，为什么每次碰上璇儿的事，我大脑就总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着别让他受伤害呢。

大概，是我太爱他了，我愿意牺牲自己去换取他的纯真，他的笑容，他的安康。

大概，是我这辈子都逃离不开他的漩涡了，愈挣扎，他便愈将我拥入怀中。

两个明亮的少年赤诚的爱中，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你瞧瞧你刚才说的什么混账话。”郭德纲踱步到孟鹤堂身前，狠狠地说道。

“师父，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混账话。”孟鹤堂脸一红，低头认错的十分迅速。

“停你场？禁演？少爷您说的倒是轻巧，你有和周九良商量过吗？有给喜欢你的观众一个交代过吗？你又问了秦霄贤是否愿意吗？”郭德纲背手立着，冷冷地发问。

师父一连串的问题把孟鹤堂给问懵了。

难道这一切，只是他的一腔孤勇？

“我知道错了，师父，小孟儿以后肯定三思而后行。”孟鹤堂舔了舔嘴唇，略带撒娇地说道。

“你呀。”郭德纲用手指轻轻点了小徒弟的脑门，嗔怪道。

“那师父，您和栾哥的安排是什么啊。”

“你以为就你会疼璇儿，我不会啊。”郭德纲看着小徒弟焦急的样子，笑笑。

“上次团综带着他一起，你就应该看出我打算栽培他，捧捧了。”

孟鹤堂点点头，紧张地咽了一口水，等着师父继续说下去。

“孩子还小，偶尔触犯个规矩也正常，何况本意不坏，慢慢教就好。”

“难道你把师父和平儿也看做同网上那些喷子一样一棒子打死的人啦？”郭德纲凑近，眯着眼问道。

“没有没有，我就知道师父最好了～”

“再贫？”郭德纲笑着摸摸小徒弟的脸。

“但这事儿总归他是做错了，而且网上舆论你也看到了，禁演是不可免的。”郭德纲转了一个话题，立马严肃地说道。

“师父，那要禁演多久啊。”孟鹤堂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多问了，好在郭德纲也没在意，耐心地回答着小徒弟的问题。

“这事儿就得问你栾哥了，我和平儿说了按他的意向去办。”

孟鹤堂拉拉郭德纲的衣角，不甘心地叫道：“师父～”

“你看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秦霄贤我是要捧，但他相声说成这个样，硬捧只会摔得更惨。。”

“倒不如让他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磨磨基本功，好好研究研究包袱结构。”

“他要是自己不努力，我再捧也没用。”

不愧是师父啊，三言两语便解开了孟鹤堂的心结。

是啊，其实璇儿也不小了，20好几了，他也早就长大了吧，经历了起起伏伏，也能独当一面了吧。

只是在自己内心深处，他还是那个师父刚给字时在台上因为紧张一段活说的磕磕绊绊，最后都没顺下来的傻小孩儿；还是那个在后台因为贪玩儿被自己骂到哭的稀里哗啦的却给一颗草莓味的糖果儿就喜笑颜开的傻小孩儿；还是那个整天浪来浪去到处捉弄师哥寻欢作乐在半夜三更溜出去蹦迪烧烤的傻小孩儿……

我的傻小孩儿……我还是没能守护住你的纯真……你终究还是长大了 也有些许累了乏了吧。

成年人的世界工于心计，忙于应酬，言语交错，八面玲珑，巧舌如簧，暗藏杀机，大道之行，或沉或浮，看天命矣。天真可爱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甚至是致命的诱因，再也没有人能随时给你一颗很甜的糖果了，学会做一个好大人很累吧。

但愿，我能成为你最后且唯一的那颗最甜的草莓味糖果。

很多事，孟哥都能帮你，拼尽全力地帮，但有时候，阻碍你未来的恰恰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啊。

璇儿，好好说相声，别辜负我们的期待，孟哥相信你。